星期二,下午三点,M市,奈洛比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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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登山镐被插在了雪堆之中,发出喀沙沙的声响。
张量脱下氧气面罩,哈出一口热气,他静静看着那气体凝成冰雾,不由得心情愉悦。
“别玩了,按照这种速度爬下去,到山顶估计太阳都落山了。”斩钢提醒他道。
张量于是戴上面罩,抓起登山镐朝斩钢追去,“你慢点,这里雪很深,我走不了那么快。”
二人正在攀登的是M市第一高峰,据斩钢说,他们此行是为了找一名赴死者,鸦科需要那家伙的帮助。虽然张量不清楚什么样的角色能帮到鸦科,但他在斩钢的劝说下接下了这个B级任务,至于任务的内容,斩钢并没有过多透露。
见斩钢放慢了步伐,张量迅速追上,问道,“我们所找的人至少是科长级别吧?”
“哦,忘了跟你说,他是椋鸟科科长。”
“椋鸟科?那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鬼地方?”
他们从D市坐飞机到达M市就花了整整一天,从市区租车抵达山脚又花了六小时,现在他们还需要登上山顶;张量对此疑惑不解,什么样的人会在这种山峰上久居?
“他是不是住在这儿我不清楚,但任务确实要求我们到山顶见他。”斩钢解释。
无奈,张量耸了耸肩,继续向着山顶爬去。
下午三点五十分时,二人抵达了奈洛比南峰顶。
张量用手套擦了擦护目镜上的凝霜,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接近山顶,但他四下望去,此地并无人影。斩钢摘下外套的兜帽,“我们得找一找,赴死者一般都很喜欢作死,说不定他已经被雪埋住了。”说着,她就用登山镐在雪地里刨起来。
“不会吧?虽然死法是固定的,但该冷还是会冷……”张量朝着远处眺望,在雪平线上,他隐约看见了一个突起,“你看哪,那是什么?”张量指向不远处那雪人一样的突起。
“谁知道,过去看看吧。”
此处积雪很深,两人相互帮扶着,接近了那雪地上的异样。
那是一个裸男。
他背对着二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盘腿打坐,看得出,此人的身材非常魁梧,皮肤因为低温变得苍白,但肌肉线条和身体轮廓都证明他是一个健康而强壮的活人。因为他的体温,那岩石表面的雪融化了大半,可见他在此地待了很久,体温已经传给了冰冷的岩石。
“喂!”隔着约五十米,张量朝那打坐的裸男大声呐喊,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男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张量无奈地一摊手,“他不会已经死了吧?冰天雪地却不穿衣服……”
“没有可能,他的死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肯定不是冷死。”斩钢用镐子推开积雪,朝着那人继续前进,张量紧随其后。
二人废了一番功夫才来到岩石旁,好奇心作祟,张量先一步绕到裸男正面观察起他:此人长发长须,身上的毛发全都发黄,或许是因为缺乏某种营养;带着那一脸的胡须,他的长相显得很一般,此刻,他闭着双眼,双手搭在膝盖上握成拳,这姿势似乎来自某种殉道者,但张量对宗教不甚了解,他只看出裸男的鼻孔缓缓冒出白雾,这说明他仍在以一种极慢的节奏呼吸。
他还活着。
“您好,我是渡鸦科四队的队员,我叫张量。”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张量自我介绍道。
裸男睁开了左眼,他的眼睫毛被一层薄薄的冰雪裹住,睁眼时,细碎的雪从他的眉毛上落下,那些裹在冰层下的睫毛显得晶莹剔透。
“你好,旅行者,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答案。”裸男说了这样一句极具禅意的话,随即又闭上了左眼。他的嗓音沙哑至极,似乎已经久未喝水,也许他是依靠食用周遭的降雪补充水分的。
斩钢走到张量旁白小声嘟囔道,“这些家伙都神神叨叨的,你别管了,我来。”说罢,她拉开羽绒服拉链,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保温杯,递向那裸男。
“热汤,甜的,你要吗?”
她拧开了保温杯,银耳炖雪梨的香气在山顶飘散开来,热气只一瞬间就化作了冰雾,斩钢只好又拧上保温杯盖,以防温度流失。
对于一个连水都无法触及的禅师而言,这样的热汤无疑是一种强烈的诱惑,裸男因此动心了。
“扶我起来。”他说。
斩钢收起保温杯,朝张量做了个手势,二人来到岩石两侧,一人扶一只手,将裸男抬了起来。因为此人保持这一姿势实在太久,他的肌肉已经僵住,只能依靠外力起身。
裸男睁开双眼,“松手吧。”
二人同时松开了手,那男人落在雪地上,颤巍巍地爬向岩石,从雪面下抓出一条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牛仔裤,颤抖着套在了身上:看来他还是习惯不了这刺骨的寒冷。
穿上裤子后,他活动肩膀、扭扭脖子,转身看向斩钢。
“汤。”
斩钢掏出保温杯递给他,那保温杯表面裹着一层塑胶,避免金属在低温下粘连人体皮肤,男人接过保温杯,却开始撕扯那层塑胶——他似乎忘记了如何打开杯子。
“这家伙在这里多久了?”张量看着那男人笨手笨脚地将杯子剥皮,不由得问道。
“哎呀,我来吧。”斩钢靠上去,拿回杯子,轻松拧开了杯盖。
男人接过热汤,将淡紫色的嘴唇贴在杯沿上,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如此温暖,真甜哪,我上一次喝甜汤已经是……上一次了,我记不清楚,我忘了。”男人感叹道。
“椋鸟科的人会定期给他送羊肉汤,避免这家伙死在山上,我觉得那完全没必要,这家伙无论如何死不了。”斩钢凑到张量耳畔小声说。
“可他怎么上厕所呢?”张量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
“我哪里知道?说不定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用雪一埋……你不要问这么恶心的问题好吗?”
喝完汤后,男人将杯子还给斩钢。热汤滋润了他的嗓子,他跳回到岩石上,高举起双臂,面朝远方的天空,用崭新的声音讲道:
“奈洛比山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其南高峰被维卡森族人称作‘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南高峰的巨岩上,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知道。”
张量左右打量了一番,他没有看见豹子的尸体,或许那干尸已经被维卡森人挪走了。
“那豹子的坟茔就在我脚下,我不知那野兽兄弟为何来到此地,我也不知道你们二人为何来此。”男人接着说道。
“我们来接你下山,李德想见你。”斩钢回答。
“是么?”男人双手合十在胸前,转过身来,“那他为何不让他侄子前来,反倒要让你们二位爬山呢?”
“谁知道呢?也许李融不喜欢高山?”
男人并拢双腿,紧闭双眼缓缓低下头,默念着什么,三秒后,他发问道,“既然不是来自本科的请求,那么,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什么我需要跟你们下山?一碗热汤想必收买不了我。”
“椋鸟和鸦科素来较好,你身为科长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斩钢义正言辞地说道。
男人只是微笑,仍闭着双眼。
“我没有理由,你们也没有理由。”
斩钢摇摇头,她正在强忍着不发火,张量见状,急忙拉开斩钢,劝道,“您看,我不知道那豹子为何来到此处,但我们来到此处就是为了找您,您行行好,跟我们下山吧。”
这话让男人睁开了一只眼。
“有道理。可是那豹子此行必死无疑,你们却穿着棉衣棉裤,有镐子傍身,不但能活着登上山峰,还可以活着下山。”
张量看出,此人是个天生的哲学家。他不喜欢哲学家,但任务在身,他必须说服此人。
“话虽如此,但您也可以活着下山,再活着上来。我们只负责前半部分,那之后您还可以去爬别的山,鸦科会提供所需费用的。”
男人收起了笑容。
张量意识到此人一定有不下山的理由,他急忙解释,“当然,如果您有不下山的理由,不妨告诉我们,鸦科会设法解决的。”
男人睁开了右眼,紧盯着张量。
沉默的半分钟后,他又笑了起来:“你也是赴死者,我看得出来,说吧,你是怎么死掉的?”
“病死。”张量实话实说。
“哦?那可真是幸运,这是个模糊不清的死法,你不会有真正恐惧的东西,不像我。”
“虽然我不知道这符不符合礼貌,但……”
“不必问了,我是溺死之人,这个死法折磨我太久了。”男人将双手手心对向张量,他的手掌中心各纹着一个字,左手是“道”,右手是“禅”。
“我有充足的理由待在山顶,但看在你和我是同道中人的份上,我就先下山待几日吧,你们有准备呼吸器吗?”
“什么呼吸器?”张量扭头看向斩钢,斩钢也摇摇头。
“氧气罐,要我下山必须有氧气罐,我是相当惜命的。”男人讲。
“这个不难,山下有新的,如果你担心,可以先用我们的。”斩钢指着自己的氧气面罩说。
“罢了,我们走吧,估计这段路上还不至于有水源能淹死我……”男人跳下岩石,朝着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张量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追着男人的步伐,问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杜宾。”男人说。
杜宾从下山起就戴上了氧气面罩,和其他人恰恰相反,他在高寒缺氧的山顶可以自如活动,下了山却需要时刻背着氧气罐,这种奇特的造型。
三人坐车来到了飞机场,因为有鸦科提供的专机,他们可以直接走专用通道登机;张量原本认为这个任务提供专机太过铺张浪费,但现在看来专机是很有必要的:如果没有这架专机,杜宾又不肯放弃他的氧气瓶,背着那一罐助燃物,他恐怕没法通过安检。
鸦科提供的专机是相当豪华的:机舱内陈设有真皮座椅和沙发,地上铺着考究的地毯,看起来根本不像飞机机舱,空间的宽敞程度丝毫不比别墅差。
斩钢随意挑了一张沙发,倒头便睡:她有严重的晕机问题,没办法在空中保持清醒。
张量替杜宾取来了酒水饮料,他将东西一股脑地堆在茶几上,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杜宾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一来,他背着氧气罐,负重走路本来就慢;二来,他在奈洛比南峰待了太久,肌肉萎缩是无法避免的,但他坚决不要张量帮扶,“走路是人的本能”,他如此解释。上飞机后,杜宾坐在了张量旁边,二人之间是那摆满酒水的茶几。
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饮料,杜宾眉头微皱,表达起自己的不满,“朋友,如果你想让我和你们合作,最好不要将威胁我生命的物品摆在我眼前。”
张量是个勤快的人,虽然不知道杜宾具体所指,他还是手忙脚乱地将茶几上的物件全部归置回冰箱内。对此,杜宾和蔼地笑了笑,解释道,“或许我之前说得不够明白,我的结局是溺死,但更具体地说,我会溺死在冰冷的液体里。冰冷,液体,都是很宽泛的概念,唉,我也很无奈,但我要感谢你,你让我感觉到了尊重。”
“哪里,分内之事罢了。”张量憨厚地笑了,“您要喝水的话,我可以问空乘要一些热饮。”
“多谢,我所忌讳的东西确实多了些,那么贤弟,”杜宾改换了称谓,“你所忌讳的东西都有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张量陷入了沉思:得知自己的死因似乎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习惯。病死,这个概念实在过于模糊,因此他回答道,“目前为止,没有。”
“没有,是吗?”杜宾似乎笑了,只是隔着面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模糊,飞机起飞的声响也盖住了他的笑,这名长发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张量这才看出(先前在山顶上隔着护目镜,他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的眸子并非黑褐色,而是橙黄色,这是一种极其少见的瞳色。
“且容我讲个故事。”杜宾自嘲似地摇了摇头,开始了他的讲述。
“从前有个小孩子,我们姑且就叫他小明好了。
小明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他从小就住在自家的豪宅里,并不知道什么是公寓;他们家的房子很大,自然也有院子,如是,小明儿时的最大乐趣就是在自家的院子内玩耍,那家的女主人患有洁癖,因此不允许自家人饲养任何动物,那偌大的花园内也就只有蚂蚁得以生存。
因为只有蚂蚁可以陪他玩耍,小明很早就发觉了自己的能力:他能够窥视任何活物的思想,只要那活物拥有思想。
或许是机缘巧合,小明家后院的蚂蚁要比世界上的其它蚂蚁更聪明,它们不但有思想,而且形成了类似于人类的社会结构。
起初,蚂蚁的社会结构很松散,基本是一只蚁后领导一个部落。在部落时期,它们的语言非常单一,基本只有‘工作’‘吃’‘休息’这样的词语。但随着蚂蚁部落的逐渐扩大,不同部落之间开始接触,蚂蚁的基数也在增加,它们开始彼此厮杀。
战争是一位伟大的教育家,他让蚂蚁们学会了更多词汇,从‘劫掠’到‘偷袭’,再到‘诈降’,它们逐渐学会了欺诈和背叛,但直到此时,蚂蚁们仍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部落,它们听命于自己的蚁后。
这时,小明参与到了蚂蚁的战争中。
一次,就在他弯腰观察两个蚂蚁部落之间的战争时,一只落单的蚂蚁爬到了他脚边。蚂蚁毕竟是蚂蚁,它们的视力不足以认出人类这种庞然巨物,那只落单的蚂蚁也是如此,它内心重复着‘痛苦’这个词语,因为距离小明更近,它内心的声音也越发响亮,小明——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拯救了这只本该死于非命的蚂蚁:他将受伤的蚂蚁小心地装进了一只塑料瓶中,并喂食给它糖水。在战争告一段落时,他将蚂蚁放归到它原本的部落。
这次无心之举改变了蚂蚁文明的进程。
第二天,当小明回到院子里,打算继续欣赏蚂蚁之间的厮杀时,他发现昨日那只被他拯救的蚂蚁被撕去了全部六条腿,丢在部落的蚁穴外。
我们姑且叫这只蚂蚁布道者好了,总之,布道者已经奄奄一息,小明听见它坚定地重复着一个词语:‘魔鬼’。
年幼的小明以为那蚂蚁口中的魔鬼是类似于上帝耶和华或者佛陀之类的玩意,因此,出于对魔鬼的敬意,他再度拯救了这只蚂蚁。
因为布道者没有了双腿,他特意请自家的雇佣大夫给了他一毫升万灵药。在当时,万灵药还只能治愈癌症、肺炎这样的小伤小病,但价格依然惊人,至于小明为何能从自家的医生手里得来这样的药物,我要重申一遍:小明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
万灵药不能治愈人类的残疾,但对于蚂蚁这样的节肢动物,万灵药已经足够。布道者重新长出了双腿,而且它变得比其它蚂蚁更加强壮,身体变大了一整圈,甚至长出了翅膀。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小明犹豫着要不要将这只可怜的蚂蚁放归后院,但他听见那蚂蚁不断重复着‘魔鬼’这个词汇,这个单词让他心里发毛,如是他像摆脱累赘一样将布道者放回到它原本部落的领地内,随后便自发地忘记了这只令他浑身不舒服的蚂蚁。
因为布道者的影响,小明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到后院观看蚂蚁之间的战争。但他毕竟是个娱乐匮乏的孩子,两星期后,当他再度回到后院,却惊奇地发现蚂蚁世界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词汇量匮乏的蚂蚁们已经能够说出连贯的话语,而且它们几乎都学会了一个新的单词——魔鬼。在布道者原本的部落蚁穴前,摆满了被弄断六肢的蚂蚁,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则奄奄一息。
这些蚂蚁都是来自其它部落的俘虏,在这些俘虏当中,小明惊恐地发现了一只个头更大的蚂蚁,它正是布道者。
此刻的布道者已经死去,它甚至被拔掉了翅膀,在它的尸体周围,那些一同遭受折磨的蚂蚁正在嘲笑已死的布道者,其中一只气息微弱地叫嚣道:‘倘若它能自救,再长出六肢来,我便信了。’
这种恐怖的氛围让小明非常不快,他觉得布道者原本的部落实在太残忍,更过分的是,它们居然折磨自己的同类整整三次。在这种愤怒情绪的驱使下,小明取来了水壶,用水毁灭了布道者的部落。
因为同情那些被弄断六肢的战俘,小明用园艺铲将它们铲到了安全地带。水淹布道者部落后,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爽,并不是因为杀戮,而是因为他自认为终结了一个部落残暴的统治:布道者部落原本是蚂蚁世界数一数二的大部落,但在一夕之间,这个擅长劫掠的部落不复存在。
小明怀着这种舒畅的心情回到了家中。
两星期后,他回到后院,想看看那些蚂蚁有没有从布道者部落的灭亡当中吸取教训,但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蚂蚁的部落时期结束了,它们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蚂蚁们的政体从原本的蚁后统治部落变为了更复杂的……某种政体,因为这种政体在人类世界从未出现过,我们不妨称其为‘共治’。对蚁后唯命是从的蚂蚁们有了一个额外的领袖,经过观察,小明发现这些‘领袖’虽然在体型和性别上没有共同特点,但它们的思想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很喜欢说‘魔鬼’这个词。我们不妨将这些领袖称为‘萨满’。
蚂蚁们一跃从部落时代进入了共治时代。因为萨满的存在,战争没有以前那么频发,但仍有小规模的冲突发生。
每当有冲突在蚁群间爆发,两个蚁群各自的萨满便会首当其冲地来到冲突地点,两个萨满会展开关于‘魔鬼’的辩论,这一辩论往往会演化为某种残酷的祭祀仪式:萨满之一会让自己的手下扯断自己的一条腿,丢在双方对峙的场地中央,然后重复吟咏‘魔鬼’这个单词。另一方需要重复这个操作,并将‘魔鬼’一词重复两遍。以此类推,两只萨满总共十二条腿,如果双方都足够狠,最后断腿的萨满需要重复两千多次‘魔鬼’,但很少有萨满能坚持那么久。
这个祭祀会持续到某一方失去全部六条腿为止。如果某个萨满没能重复吟咏‘魔鬼’一词足够的次数,或者轮到它时,它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腿(小明只见过这种情况一次,那一次,双方萨满都是相当狠毒的角色),那么萨满的手下就会又气又恨地将自己萨满的头颅扯下来代替腿,这场祭祀的胜利者将属于活下来的萨满。”
故事结束了,张量立即问道:“所以这个故事究竟想传达什么道理呢?”他在聆听的过程中不断思考,可惜直到杜宾停止讲述,他都没能领悟这个故事的奥秘。
杜宾这次真的笑了,他的笑声和他讲话的声音一样:沙哑、没有生气。
“没有道理,故事就是故事。”
……
飞机平稳降落,张量扶着晕头转向的斩钢率先下了飞机。杜宾背着氧气罐慢慢跟上,他讲了一路的故事,又坚决不肯饮用纯净水——他只肯喝汤、酿造酒,或者掺有香精甜味剂的饮料——而这些东西远没有纯净水解渴,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口干舌燥。杜宾跟不上张量的脚步,仅凭他愈发沙哑的声音也难以引起张量的注意,好在斩钢没走两步便甩开张量,兀自跑到墙边干呕起来,张量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上方的玻璃穹顶。
杜宾趁这个机会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张量抬头看天的举措令他不解,“贤弟,你为何要看天花板?”他抬起头,隔着一层氧气面罩故意打量机场外的天空,天气晴朗,并无异样,于是他如此问道。
“哦,没什么,不想看女友出丑罢了。”张量正儿八经地回答,实际上,他并非不想看,更确切地说是不敢看,这样的小谎言是无伤大雅的,毕竟只有一字之差。
果不其然,当斩钢从晕机的痛苦中缓过劲来,脸色发青地回到二人身边,她并没有楚楚可怜地请求张量继续搀扶自己,反而是强撑着挺胸抬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张量道,“你没看吧?”
“看什么?”张量反问。
这回答让她很满意,于是三人相安无事地继续走向机场出口。
张量一行人所在的机场并不属于D市,他们现在所处的城市名为R市,这是以盛产艺术家和帕尔马干酪而闻名的城市,但除这两样外,R市似乎也没有拿的出手的特产了,该市的治安更是糟糕:当地的飞鸟科只有云雀和天鹅两科。在飞鸟科内部,这两科的绩效一直以来都差强人意,张量他们来此自然也不是为了寻找杜宾这样的赴死者。
他们来R市有一个很纯朴的目的:多山的M市位于大陆西南,沿海的D市位于大陆北部,R市位于二者之间,在R市换乘花不了太多功夫,买些免税的特产回去送给同事性价比最高。
令人意外的是,提出这种细致计划的人居然不是张量,反而是斩钢:虽然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却也很在乎同事之间的礼尚往来,因为四队代替她和张量参加了左尚角的追悼会,她便修改了行程,打算顺路买些礼物回去报答四队的众人。
虽然如此,当三人踏出R市第一机场时,斩钢已经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本来一觉睡过去就可以回到D市,现在晕机的罪她还要额外再受一次,这令她不由得心烦意乱。
张量非常了解女友的心思,来到接机的站台后,他一马当先地挥手拦下了最靠前的出租车,随后极为绅士地拉开车门,扶着斩钢,让她坐在了副驾驶。
“师傅,麻烦开到最近的礼品店,就是……卖奶酪的那种礼品店,”待杜宾也坐进车内后,张量吩咐道,“麻烦您开慢点,我们这位有点晕机。”
“晓得咯,是外地来滴吧?我跟你讲哈,我们市滴干酪是非常好滴,千万不要在机场买哈,那都是骗外地人的,我知道一家超商有卖滴,这就带你们去。”健谈的司机甚至没有回头,他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一边松开了离合,出租车缓缓驶出了接机的队伍。
或许是听见了张量的话,杜宾饶有深意地问道,“怎么,贤弟,你们的任务有这种需要?”
“没有,只是想给同事们带点礼物。”张量实言。他本人对于干酪并无兴趣,何况这买礼品的决定本来不属于他,按照张量的性格,如果有的可选,这种节外生枝的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杜宾在那面罩下笑了,这时,那名热情的司机被那独特的沙哑笑声吸引,方才回过头,注意到了三人的着装:除了杜宾穿着临时准备的便服外,张量和斩钢都穿着渡鸦科的风衣和帽子,那印在宽檐帽上的渡鸦印章令他瞳孔紧缩。
“三位,莫不是飞鸟科的人哈?”司机并不知道那印章的具体含义,他目视前方,再没有先前那般自如。
“是的,这次是顺路来买些特产。”张量回答。
“您各位有这个决定是好滴哈,R市的干酪是非常好滴……”
司机的话逐渐偏离了主题,他本身是个合不上嘴的话唠,在这三人面前却无法像往常那样妙语连珠,只得东一句西一句、漫无目的地闲聊着,所幸路程并不长,将三人带到超市所在的街道后,他简单交代了专卖店的位置,便驱车逃之夭夭了。
张量望着远去的出租车,无可奈何地笑笑,说道,“我宁可市民们好奇些,这位司机似乎有些太紧张,有些……尴尬。”
“可不是嘛,因为他说谎了。”杜宾应和道。
这话让张量摸不着头脑,就连晕乎乎的斩钢也抬起头来,向杜宾投以好奇的眼神。
“那司机口中的专卖店至多比机场便宜一些,但绝对没有他所说那么好。这种跑机场的出租车司机,有时会收礼品店的钱呢,呵呵,我带你们去最近的一家店吧,那里有卖物美价廉的帕尔马干酪。”此刻,就连氧气面罩也挡不住杜宾犀利的眼神。
回想起杜宾在飞机上所讲的故事,张量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声张,“您常来R市?”他试探地问道。
杜宾将犀利至极的眼神投向张量,这眼神让张量懊悔不已:他不该明知故问的。
“贤弟不必多虑,愚兄代号为‘全视’,从我们见第一面起,二位心中所想我已然了解。”说到这里,杜宾再度轻笑三声,将那尖刀一般的眼神移向了斩钢,“相比之下,贤弟可以算是非常单纯的人了,只是需要注意,你藏匿思想的本领远不及你的女友。哦,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说,晕机之人的思想我确实读不懂。”
斩钢面部微红,没有说话。杜宾带着他们朝街道尽头走去,现在看来,杜宾此前几次问张量问题,全都是在试探他的为人,或许这也是他愿意同二人下山的原因之一:窥视他人的思想总归是一件有趣的事。
R市的街道异常的宽,留给行人的步行道相较而言显得很狭窄,这或许是因为该市的市容规划出了些问题,但张量三人并没有心思考虑这个细节,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家并不显眼的专卖店门前。推门进入后,店门后贴着的拟声玩具发出“欢迎光临”的叫唤,店主在柜台后聚精会神地玩着电脑游戏,根本没注意到三人的到来。
店内充斥着奶制品特有的发酵气味,如杜宾所言,这家店售卖的干酪非常出色,至少看上去如此。看着那些车轮装的干酪,张量犯了难,转头看向陈列架上的盒装产品,问斩钢道,“我们要不要买一些盒装的回去?购买整个的奶酪不太好携带。”
杜宾却摇了摇头,“我建议你们买整块儿的,盒装的那些不适合拿来送礼——会显得很没诚意。”
张量感激地点点头,来到那些间隔拜访的圆干酪前一一打量起来。斩钢没有挑选礼物的心情,背靠在店门上不断调整着呼吸,以她的身体素质,从晕机中恢复过来并不需要太久。杜宾知道他们并不了解干酪,于是充当起讲解员,引导张量挑选奶酪。
“贤弟,你看这个印章……”他随手指向奶酪侧面形似纹路装饰的字样,“这个是有讲究的。”
“唔,我不太懂。”
“主要是生产年份,这种干酪越陈旧越好……”
杜宾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扭头看向橱窗外的街道,伸出的手指悬在半空,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张量忙问。
杜宾朝他弹开手掌,示意张量不要说话,解释道,“我的读心能力对某些特定的声音非常敏感……你们不会没带武器吧?”这个问题无需张量回答,只消他心中一想,杜宾立即得到了答案,“很好,看来你带了。我估计购物的计划得推迟了,贤弟,来活儿了。”
张量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立即用双手拉开风衣,将武装带上的刀具和枪械展示给杜宾,“您看,都需要些什么?”
“我要那把抗异常专用斧,惭愧,我不擅长使用短兵。”杜宾一刻也没有耽误,他没等张量从小腿上抽出武器,问斩钢道,“弟妹,可否匀一发手榴弹给我?”
斩钢虽然头脑仍不清晰,但也识相地将一颗手雷交给了杜宾,顺手推开了店门,杜宾接过手榴弹和斧子,活动活动脖子,发出骨骼相撞的响声。
三人先后冲出店铺,首当其冲的就是杜宾,此刻的他丝毫没有先前那种虚弱的感觉,他带着张量二人跑向不远处的超级市场:正是先前那司机交代的那家超市。
斩钢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开始了奔跑,她追上杜宾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杜宾用两个字回答了这个问题:“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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